纪念两岸交流三十周年征文选—— 那一碗好茶叫红乌龙

    一勺亮黑透红的半球形茶叶，白瓷杯，滚透的水，合成一杯茶，一杯好茶。茶客老钱看不下去，怪我糟蹋了好茶，因为这是台湾茶。台湾茶，宜用紫砂壶，慢慢泡工夫茶。可我一来修养不够，二来工夫不足，图个省事简便，总是绿茶般喝法，大杯一泡。这不，热气氤氲中茶香四溢，汤色澄澈红亮，入喉回甘，闻着开心，喝着舒心，怎么不是一杯好茶？世上事，心怡就好，况且我这台湾茶还是台东红乌龙。

    台东出好茶，超出了许多人的经验认知，包括很多台湾人。可是台东的确出好茶，出产在花东纵谷中鹿野周边地区。这片一度走向没落的福鹿茶产区，2008年后借助着红乌龙的腾空出世，一跃而起，迅速改变了台东无名茶的历史。红乌龙，顾名思义就是红色的乌龙茶，红主要指的是其汤色。红乌龙茶的创制，是工艺的创新，用乌龙茶的茶菁，采用红茶的制作工艺，制成重度发酵的的乌龙茶，兼具乌龙茶与红茶的特点，色、型、味、气俱佳。这几年，台东的乡亲为了红乌龙东奔西走，让这枚飘香的树叶连接两岸、沟通情感。

    果香，混着微微的炭香，这是老林家的红乌龙特有的密码。老林大名林耀精，他的茶场宝号“林旺”，久而久之大家都唤他林旺，倒忘了他叫耀精了。林旺是半路出家，他原本在宜兰搞建筑工程，中年后移居鹿野成了茶农。林旺外表憨厚木讷，其实精明强干，经营得法。种茶、制茶，他是出了名的严苛。他招募工人报酬高，很多人抢着去，可又怕去，因为他要求也高。别人家进制茶车间洗个手就行，可他家要洗了脚才让进去。他说，茶最易吸附异味，稍不注意，茶味就不正了！正是这种严苛，细节上的精益求精，确保了林旺茶的品质和声誉。林旺茶场是台湾农业行政部门评定的台东第一家“五星级”茶场，在历次红乌龙茶比赛中林旺是夺得金牌奖最多的。月前，我市某台企筹办二十五年庆，点名要林旺的比赛茶做伴手礼。台胞服务中心的同仁帮助联系，可林旺说家里一点存货都没有了，而且今年也没参加比赛。一来订单多，供不应求，不用去比赛推广；二来总是得奖也不好，要把机会让给更多的农友。老林啊，你可真是个人精啊！

    我想起2012年林旺第一次来无锡参加农博会，他一口闽南味的乡土“国语”，与顾客交流基本是鸡同鸭讲。别的茶农卖了许多，他却一包未销。同仁们当起义务推销员，轮番上阵为他吆喝。看着茶叶一包包卖出去，他在旁边只是嘿嘿地笑。我想起在合肥展会面对销售不利，我请他把余货寄到无锡，由我们来帮忙推广，他一再说添麻烦了。我想起去北京农展会看望参展的台东乡亲，他高兴地跟我说北京经销商主动找他，要代理他的茶叶。我想起上海、广州，林旺带着嫂子到处参展，他告诉我能卖出多少茶叶不很重要了，重要的是借这样的机会来大陆不同的城市看看。他的茶叶已经卖到了日本、澳洲、美国，红乌龙的香气漂洋过海了。那天，林旺留我在家里吃饭，他准备了高粱、红酒和台啤，可最后都没有开瓶。我们喝的是林嫂子自酿的梅子醋，一点点的梅子醋用红乌龙茶去调制，一杯“红龙醋”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舌尖！席间，有台北的游客专程来购买红乌龙，我们热情地邀请他们分享，分享“红龙醋”的滋味，分享一个茶农的怡然自得。

    呷一口红乌龙，不能不说一个人。那次在北京农展会上，台东馆来了一个台北人。他说，他已在大陆工作多年，从媒体报道知道红乌龙、知道台东农产来北京了，他想找一个茶农，60来岁，是位女士。我说，我知道你要找谁了，你跟我来，看看是不是她。我让他站在茶摊的对面，指向一位正在泡工夫茶的女士，娴熟的动作、专注的神态、优雅的举止，她也是台北人哎！她叫连婀娜，正是这位老者的小学同学，一别五十年，重逢无违和，隔阂再久也隔不断真情真意。连女士是台北姑娘，因为夫家是鹿野种茶世家，后来随丈夫从台北迁居回乡。邑人多尊她为“连小姐”，更亲密的也昵称她为连姐、阿娜。阿娜从大城市来，思想新、眼界高，敢于打破常规，她在台东开了全县第一家民宿，也是她第一个与台东茶改场合作，试制并推广了红乌龙茶，并且担任了红乌龙茶协会的第一任理事长。红乌龙茶有今天这样的局面，应该记住第一个吃螃蟹的“连记”阿娜。在台东县政府、县农会、县公策会等举办的红乌龙推介活动上，总能看到阿娜的身影，她亲手接生了红乌龙茶，还在不断地浇灌它、呵护它。阿娜也是第一批来无锡、来大陆推广红乌龙的台东茶农。如果说林旺的茶本真，不注重包装，那么阿娜的茶就是别致，新颖的包装设计总是夺人眼球。许多人选购阿娜的茶，第一条就是送人拿得出手。当然，连记茶的品质也是极好的。而且，阿娜很用心，不断开发新品，发展衍生产品。比如将红乌龙与咖啡结合的“相映红”，比如红茶饼，一点文创，无限空间，心有巧思，惹人喜欢。

    有次我们投宿在阿娜家的民宿，晚上她特意邀请亲眷来和我们一起吃大烤鸡。晚会很热闹，邻居就在院外张望，阿娜一反往日的矜持，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她家做客。邻居说，阿娜爱清静，几十年来第一次请邻居进门，今天真的很特别。那晚我们谈天说地，兴致勃勃，大家分享故事、分享心得，还一起跳起舞蹈，唱起《我们都是一家人》，“你的家乡在娜鲁湾，我的家乡在太湖滨，从前的时候是一家人，现在还是一家人……”

    台东的山野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炽烈、热情、一览无余。茶农陈丽雪，也像这山野一样质朴、爽朗，大家都叫她丽雪姐。一个“姐”字也道出了她在业界的影响，她是台东第一个获得台农业行政部门颁发“十大神农奖”的农民，在台东第一个推行有机种植，建设了“佳芳有机茶园”。有机种植投入大、产量低，当时很多人不理解她，连公婆都怨她“败家”。说起这段往事，开朗的丽雪姐不禁有些眼圈泛红。可是天道酬勤，有志者事竟成。她的坚持、她的努力，终于得偿所愿。丽雪姐亲和力强，每次展会上她的销售成绩总是最好的。这几年，丽雪姐与我市台胞服务中心的同仁协同配合，她的红乌龙不仅通过金厦通道源源不断地进入大陆，也走通了“大贸”通路，拓展了销售渠道。她把她的有机茶园改建成了观光工场，可以自己采摘，也可以DIY制茶，现在她不仅卖茶，还接待观光旅游者，走上了“农业+旅游”的发展路子。

    她在半山的茶场新崭崭的，阳光抚摸每一片茶树叶子，每一片茶树叶子都会变成神奇的红乌龙吗？而我，最喜欢的还是行走到“绿色隧道”的尽头，在她的家门口暂歇，轻轻唤一声“丽雪姐在家吗？”没有预约，不必刻意，一切都在这如常的生活中。“故人具鸡黍，邀我至田家”，丽雪姐经常说：你来台东要排个时间出来，让我招待一下。会的，会的！到时我想首先问丽雪姐讨碗茶喝，谁说君子之交淡如水，我说“乡亲之交酽如茶”！